黑色、荒涼、冷硬是《末日前上路》(Les Premiers, les Derniers)給人的第一印象,也幾乎是由始至終貫穿電影的氛圍,如同柯恩兄弟電影中的德州鄉下,導演卜力藍內(Bouli Lanners)將這種硬漢式的黑色公路電影搬到了比利時郊外的荒蕪小鎮。以一對替黑道老大追蹤手機的賞金獵人、一對相信末日即將來臨的情侶,以及鄉下小鎮的一幫流氓為主軸,在犯罪與暴力的表面下,講述一個充滿人道關懷的故事。
電影中的一切都是廢棄的,被文明棄置的建築、被法律遺忘的小鎮、以及被社會放逐的角色,大量的遠景營造疏離的末世氛圍。「末日」總是即將來臨的,像電影中灰濛濛的天空,不近不遠,一種惘惘的威脅。於是,對生命的不安成為最大的動力,角色們被這種不安驅使,以末日之名不斷逃離。前半部份,幾條支線幾乎沒有交集,角色們活在各自平行的世界,與外界隔絕。這種孤立的狀態反映在構圖中,比如情侶Esther和Willy的出場畫面,兩人快步行走在一座廢棄的橋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遠遠看來只是兩個模糊的黑點,除了彼此相依外,與整個世界都沒有聯繫。
電影中充滿宗教意象,其中顯然最具象的,便是自稱耶穌的神祕老人,自始至終,除了情侶之外,其他人都不曾真正見過老人。然而老人幾次出現,無論片頭為情侶生火,或者病房內和賞金獵人之一的Gilou談話,皆給慌亂無助的角色帶來安慰。最後老人陪伴Willy尋找Esther,還沒找到人就必須離開,只留下一句「最重要的是不要回頭」。如同索多瑪城毀滅時上帝對羅德一家的告誡。這句話如咒語一般,在身體上實際操控了Willy的行為,但這句話也如一種祝福,在心理上讓角色們真的有了向前看的動力。
賞金獵人之一的Gilou由導演本人飾演,這位一開始就滿懷心事的角色,在尋找手機的途中因心臟病發而倒下,在經歷了某種程度的生死關頭後,性格開始有了轉變,這也許能看作導演私人的投射。Gilou留在下榻的旅館休養,和年邁的旅館主人討論起了生命的意義,旅館主人告訴他「生活不只是呼吸」,至此導演真正想探討的存在主義問題浮出水面——活在一片末日即將來臨的荒原裡,人的存在意義究竟是什麼?或者如果末日是必然的終局,眼下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麼?Gilou始終惦記著追查手機的過程中在廢墟間看到的一具乾屍——無人知曉、無人掛念,孤獨地在乾燥的空氣中失去水分,直到成為死亡本身保存良好的物證。他請求旅館主人找來幫手,三人一起回到廢墟間埋葬死者,而在三人終於將死者安葬後,同樣年老的幫手突然就唱起了歌:「Each day I’ll do a golden deed/ By helping those who are in need/ My life on earth is but a span/ And so I’ll do the best I can.」大概也算是導演對自己的回答。
然而末日是什麼呢?是一種集體性的終結,或者個人的毀滅?如果以後者而言,劇中幾個角色都在某種程度經歷了自己的末日。Gilou心臟病發、Esther和Willy被拆散,而當末日過後,世界將以自己的方式重建。Gilou在埋葬了屍體和意外救了Esther後重獲平靜,Willy則在耶穌的陪伴下找到了Esther。末日來了,末日過了,外在世界並沒有改變,但幾個角色的內在卻已互相連結。
最後四人共乘一車,前往另一段未知的旅途,與前面的冷硬沉悶兩相對照,結尾簡直溫情到不可思議。這溫情雖然成了救贖,但與前半調性差異太大,未免還是顯得突兀。導演的立意是良善的,但這良善在一片蒼涼的公路風景中,仍顯得有些單薄。「最重要的是不要回頭」,無論如何,這趟新旅程的展開不再是出於被動,末日之後的路途雖仍渺茫,但至少前方多了一點希望。
電影資訊
《末日前上路》(Les Premiers, les Derniers)-Bouli Lanners,2017 [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