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英雄」（Super Hero）的原型，其實就只是「英雄」（Hero）。

 

　　無論你熟不熟悉Joseph Campbell的《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1949）、無論你來自哪個文化傳統，你應該都知道什麼是「英雄」。

 

　　而在我的觀念裡，「超級英雄」不過就是披上「科幻／奇幻」外衣的「英雄」罷了。

 

　　骨子裡，他們對抗的恐懼、他們捍衛的價值、他們關切的議題、他們存在的意義，跨越空間與時間、跨越種族與文化，就集體潛意識的層次來講，其實是不變的。

 

　　論其本質，「英雄」就是被人們創造來「救苦救難」的一種可能性。

 

　　意思就是──

 

　　每個社會的每個人都需要「英雄」，他們也總會創造出最適合他們的「英雄」形象。

 

　　意思也是──

 

　　當你猛然發現，某些人竟然「不需要英雄」的時候，那只可能有兩種情況：

 

　　要嘛，是根源於特殊的社會狀態，這群人「最深沈的恐懼」以某種特殊的情況存在，讓你無法一眼辨識出「救苦救難」的「英雄形象」。

 

　　要嘛，情況比那更糟。這個社會「最深沈的恐懼」實在過於恐懼，以至於這群豬羊般的奴隸，連想像、創造與講述「英雄傳奇」的自由，都被徹底壓抑噤聲！

 

　　然後，我想問：「台灣有沒有『（超級）英雄』？」

 

　　在「想像世界」，我們的「超級英雄」舞台似乎被外來者徹底佔領。我們的孩子只能在「美漫超級英雄」與「日系超級英雄」之間做選擇，當個「局外人」般的粉絲，對這些外國英雄所關切的議題和捍衛的價值，只能似懂非懂地揣摩對位，因為他們根本無法清楚閱讀出埋藏在「美漫超級英雄」戲碼背後的社會問題，也無法明白挖掘出隱諱在「日系超級英雄」戲碼背後的國家困境。

 

　　他們只能被迫消費，然後讓這些去了脈絡的「不知所以然的對抗」佔滿他們的想像空間──除了購買商品之外，「超級英雄」打擊的敵人幾乎都與他們切身無關，看似拳拳到肉，實際上拳拳揮空...

 

　　簡單講：「美國超人」解決的是「美國問題」、「日本超人」解決的是「日本困境」，身為「他者」，我們只能似懂非懂地「看熱鬧」；就算有些熱心研究者耙梳出脈絡、看到了門道，我們也只能隔岸觀火，等不到美日超人趕來台灣救我。

 

　　那麼，回到「現實世界」，台灣人難道沒有「自身的恐懼」需要對抗？台灣人難道沒有「自身的價值」需要捍衛？不然，怎麼看不到屬於我們的「（超級）英雄」呢？

 

　　我想，「恐懼／價值」正是尋找台灣（超級）英雄的起點。

 

　　「台灣人最害怕的是什麼？台灣人最喜歡的是什麼？」

 

　　說真的，問題講到這麼白，你自己都有答案了吧──

 

　　台灣人「最深沈的恐懼」不就是「失勢／失業／失戀／失志」？

 

　　台灣人「最想要的東西」不就是「升官／創業／愛情／發財」？

 

　　所以我們的「（超級）英雄」，除了神佛以外（這些倒是古人心中的『超級英雄』無誤XD），不就是「權貴／總裁／偶像／達人」？

 

　　都說「英雄」是創造來「救苦救難」的理想形象，台灣人需要的「英雄」這不都傳便便了？

 

　　崇拜「權貴」吧！他的超能力會讓你「升官」也能引你「失勢」！

 

　　崇拜「總裁」吧！他的超能力會助你「創業」也能引你「失業」！

 

　　崇拜「偶像」吧！他的超能力會給你「愛情」也能引你「失戀」！

 

　　崇拜「達人」吧！他的超能力會教你「發財」也能引你「失志」！

 

　　我們在想像世界與現實媒體之間，緊緊抱住這些「台灣英雄」的大腿不放，讓這些形象不斷重複地佔據所有的頻道、版面、看板、書店。

 

　　他們不正是台灣人最想成為的「（超級）英雄」？不需要「科幻」包裝──一來因為台灣人教育失敗，聞「科」就怕；二來台灣人現實慣了，有個「幻」字他們很不放心...

 

　　讀到這裡（感謝你的耐心），你可能蠻納悶的──

 

　　「其實，我們怎麼會沒有『更深沈的恐懼』跟『更想要的東西』需要英雄來拯救加持呢？」

 

　　是啊！我們有很嚴重的「國家安全問題」、「政治鬥爭問題」、「貧富不均問題」、「租稅公平問題」、「勞資對立問題」、「階級歧視問題」、「族群認同問題」、「能源安全問題」、「土地政策問題」......

 

　　照理說，這些問題統統遠比前面講的那堆狗屁來得迫切、來得危險，但為什麼看不見任何一個「（超級）英雄」出來象徵性地對抗呢？

 

　　就算是「想像的英雄」與「想像的對抗」都好啊？？？

 

　　沒有！一個都沒有！

 

　　為什麼？？？其實答案也不複雜──

 

　　首先，這些問題「太抽象了」，台灣人「根本不想懂」。

 

　　其次，這些問題「太恐怖了」，台灣人「根本不敢問」。

 

　　這群鬼島居民，活該等不到救贖──

 

　　因為你們連發射「求救信號彈」的勇氣都沒有。

 

 

首圖credit：JD Hancock@flickr 

 

書籍資訊

《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立緒，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