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戀(attachment)也譯作依附,指的是人與人之間締結關係的能力。依戀障礙則是現代人精神問題、親密關係失敗的根源。依戀形式分為「安全型」與「不安全型」兩種,而不安全的依戀形式,可再細分為「焦慮型」、「逃避型」與「混亂型」三種,孩童的發展障礙、成年後的焦慮、疏離、不安與控制欲往往來自不安全的依戀形式。
文|岡田尊司
譯|邱香凝
恐懼.逃避型依戀
同時呈現強烈依戀逃避與依戀焦慮兩種依戀形式的案例稱為「恐懼.逃避型依戀」(feaful-avoidant)。這種類型的人一方面逃避人際關係,討厭人群而離群繭居,同時又對別人的反應十分敏感,經常害怕被拋棄,處於強烈焦慮中,呈現比一般人更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也更容易陷入不穩定的情緒。
他們獨處時容易感到焦慮,想和他人友善相處。矛盾的是,一旦與人建立親密關係,他們又會感受到強大的壓力,容易受到傷害。也可以說,這類型的人往往陷入「既想相信別人又無法相信別人」的兩難。
因此,在恐懼.逃避型的人身上多半可看到疑心重、容易陷入被害妄想的特質。他們一方面不擅長掏心掏肺,無法順利表達自己的想法,一方面又強烈渴望著依賴他人。他們無法像焦慮型的人那樣順利依賴他人,卻又無法擁有逃避型的人那種超然的態度。明明討厭人,卻又想與人建立關係,希望自己能相信他人,也不乏因此受傷的經驗。不只如此,當他們與人建立親密關係後,愈是需要對方,關係的進展就愈不順利。即使只是對方的一點小動作,他們都會解釋成對自己的輕蔑,進而無法再信任對方。
恐懼.逃避型依戀的特性是容易受傷與情緒不穩,他們與養育者之間的關係大多受過嚴重的傷害,很多人就這樣帶著受傷的依戀長大,傷害始終未曾痊癒,成為前述的「未決型」。由於至今傷口仍如同冰層般裂開,從內部到表面都呈現傷口外露的不穩定構造,因此,只要一點小事就能成為導火線,將他們推回不穩定的狀態。也可以說,他們很容易退化為紊亂型的狀態。
如前所述,從遭受虐待的孩子身上可以看出典型的紊亂型依戀,這種類型的孩子與依戀對象之間的關係非常不穩定,當他們進入無法預測的狀況時,就會感到不知所措。儘管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能夠找到固定的因應策略,一旦再次面臨別離或孤立的狀況,依戀焦慮立刻提高,依戀受過的傷再次被刺激,使他們回到紊亂型的狀態。從依戀觀點來說,邊緣性人格障礙就是一種退回紊亂型的狀態。被紊亂吞噬的他們,不只是再度陷入不穩定的情緒,甚至可能出現暫時性的精神病症候。
漱石苦惱的真相
關於夏目漱石的精神疾病,至今眾說紛紜,如果從依戀障礙的角度來看,或許就能適當地說明那些苦惱漱石的症狀。基本上漱石應該屬於逃避型,有時也有強烈的依戀焦慮,因此或許也可以說他是恐懼.逃避型的依戀障礙者。
漱石非常不擅長展現自我。所以他才必須藉由文學作品這樣的體裁間接表達自己受傷的心。一方面想盡辦法不讓人看破自己的真面目,一方面努力追求如何表現自我,漱石的作品正成立於這兩種相反心思的微妙平衡之上。
漱石直到晚年的作品《道草》,才終於能夠正面直視自己的依戀傷害。在那之前寫的散文集《玻璃門中》雖然也曾收錄回憶幼時的小故事,然而一如江藤淳所述,那時漱石還採用曖昧模糊的筆法,拉開一定的距離敘述,語氣淡然,彷彿述說的是別人的事。這可說是逃避型的特徵,同時也是他試圖掩飾過去記憶所產生的結果。
另一方面,漱石對於周遭對自己的評價與反應非常敏感。只要稍微認為自己遭到輕視,他就無法克制激烈的憤怒。為了一點小事對妻兒咆哮,解雇下女,自己也不斷地換工作。
晚年的漱石在東京朝日新聞報社內被同事孤立,失去容身之處,即使如此,為了維持生活,他還是只能持續書寫創作。然而,這種職業作家的立場成為漱石的壓力來源,逼得他產生被害妄想和幻聽等暫時性的精神病狀,加上反覆發作的胃潰瘍,最後甚至奪去他的生命。
漱石雖然討厭人群,卻喜歡與工作無關的交友及書信往來,死後留下龐大的信件。只要人家拜託,他就會勉強接下演講的要求,經常為此出門遠行。幾乎每次結束旅程回家,都會吐血臥床。
關於漱石的戀愛軼事並不多,或許和他基本上屬於逃避型有關。不過,他還是留下了一個例外的插曲。
晚年私下到京都旅行時,在朋友的介紹下,漱石認識了一位以文學藝妓之名走紅祇園的女性,磯田多佳。漱石似乎對這位小他十歲的女性頗為中意,兩人約好隔天要一起造訪北野天滿宮。
沒想到多佳卻爽約了。這件事對漱石造成一大打擊,為此胃痛臥床。諷刺的是,因為生病的緣故,漱石不得不接連在多佳家住了兩個晚上,最後還落得勞動妻子前來迎接的狼狽下場。
之後漱石寫給多佳的信中,一定會提及天滿宮約會及多佳爽約之事,怨恨地罵她「騙子」。明知說這種話會招人厭惡,他依然滿心對自己受傷的事記恨不已,這正是恐懼.逃避型的一大特徵。
克服依戀障礙
觀察克服依戀障礙的過程,經常可發現一個現象,那就是依戀障礙者會扮演起父母的角色,負起培育後生晚輩、提攜年輕人的責任。
依戀障礙者,說來正是無法得到父母適當培育的人。正因如此,在他們克服依戀障礙的過程中,需要一個代替父母,重新培育他們的人。事實上,除了上述方法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方法,那就是「成為自己理想中的父母」,照顧並培育比自己年輕的後生晚輩。
舉例來說,夏目漱石雖然經常與人交惡,對拜自己為師的年輕人們卻付出很大的關心。漱石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個失敗的父親,對門生的照顧卻不遺餘力。寺田寅彥、森田草平、小宮豐隆、鈴木三重吉等門生,皆因仰慕漱石而投入其門下。為了維持工作品質,漱石要求他們在同時間上門討教,而後統一在星期四與他們見面,稱之為「木曜會」。
後來,森田草平殉情未遂,受世人唾棄之時,也是漱石將他藏在家中,又為他打造成為作家的機會。除了草平以外,漱石對其他門生也像對待親生孩子一般用心,經常借錢給他們。由於借貸金額相當大,連自己都只能過著窮困的生活。
漱石可以說是門生們的安全堡壘。這對漱石而言雖然是一種負擔,然而在與門生的交流中,漱石本身也得到人格上的成長,因而不辱文豪之名。也可以說,如果沒有與門生之間的依戀關係,他亦無法達到「則天去私」的境界。
(本文為《依戀障礙:為何我們總是無法好好愛人,好好愛自己?》部分書摘)
書籍資訊
書名:《依戀障礙:為何我們總是無法好好愛人,好好愛自己?》愛着障害-子ども時代を引きずる人々
作者:岡田尊司
出版:聯合文學
日期: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