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青少年問題的電影何其多,但波蘭女導演卡希亞羅蘭妮(Katarzyna Roslaniec )卻以《寶貝對不起》(Baby Blues)走出了風格鮮明的嶄新道路。全片以不說教的角度窺探問題青少年的生活,僅客觀呈現而不多加議論;更在影音呈現的手法上,捨棄過去社會派導演以寫實主義來揭露社會議題,大膽採用絢爛的影像和明快的節奏取代陰鬱沉悶的調性。於是復古時尚的服裝、直白的性愛場面和狂歡派對,成了一把把鮮艷而炫麗的名牌手術刀,剖開了青春慘白的肌膚,向觀眾展示一具具腐敗而廉價的靈魂。
電影主要聚焦在美少女娜塔莉亞身上。一方面鏡頭像是深入娜塔莉亞的衣櫃裡,看她用目不暇給的華麗衣著裝飾電影中的每一個場景;另一方面又宛如翻閱她的青春私密日記,但日記中卻記載著不斷重複的奮起與墮落。娜塔莉亞有一群同為邊緣人的朋友,不負責任的男友庫巴、庫巴的死黨恩斯特、蹺家的美少女瑪蒂娜和穿著時尚的藥頭席巴;這群少男少女習慣以濫交、派對、菸酒和藥物填補空虛的心靈,卻也不知不覺地改變著娜塔莉亞的未來。
娜塔莉亞和庫巴這對不成熟的小情侶還有一個孩子,經常被放置在時尚的娃娃車裡。對庫巴來說,孩子的存在只是個意外,他還年輕、不願扛起當爸爸的責任;對娜塔莉亞而言,比起一個單親媽媽,她更想當一個衣著時髦的服飾店員。於是當她捧起孩子時,孩子不像個實在的生命,而更像附屬在她身上的飾品、扮潮的道具。當她推著嬰兒車到超市購物時,更像是推著購物車走上伸展台。娜塔莉亞有時力圖作一個好媽媽,獨立扶養她唯一的孩子,但是她連自己都養不活了,於是為了一塊填飽肚子的麵包,出賣自己的身體,再度迷失在美麗的衣裳和狂歡派對裡。電影偶而紀錄下娜塔莉亞的茫然、摸索與掙扎,但是這些心靈層面的反省,卻被一再重複的浪蕩生活稀釋全無。
若是進一步追尋青少年問題的根源時,我們或許可以從主角們的成長背景看出些端倪。娜塔莉亞來自缺乏父愛的單親家庭,年輕的媽媽為了家計下海應召,但生活不知檢點,甚至還和庫巴發生過關係,於是成為娜塔莉亞口中不折不扣的「婊子」,最後甚至拋家棄子、遠走他鄉。相反地,庫巴擁有看似美滿優渥的家庭,父母時刻關心寵愛,但是卻養成了庫巴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性格。兩種極端的家庭教育,卻帶來了相同的問題,由此可知導演並非獨獨批判家庭教育的失敗,而是更意圖揭發潛藏在社會間更普遍的問題。
從社會的角度來看,我們可以說電影中刻意經營的強烈節奏、華麗服裝和絢爛影像,並非只是一種風格上的實驗,而是透過強烈的視覺衝擊,劃開波蘭社會在邁向資本主義後衍生出來的諸多怪象。波蘭在1989年從蘇聯共產社會中掙脫出來;然而致力發展資本社會所帶來的消費主義,使得社會上處處瀰漫著賺錢至上的拜金風氣,年輕人從好萊塢電影、電子音樂和派對文化中學習到以簡單而膚淺的方式來滿足空虛的心靈。於是這種強烈的視覺風格看似浮誇,實際上則不偏不倚地呈現出波蘭青少年普遍的享樂主義與價值偏差。
電影進入最精彩的尾聲時,娜塔莉亞已墮落到不可自拔。為了參加派對,而臨時又找不到人托嬰(鄰居朋友已不再信任她),她竟然將自己的孩子暫放在車站的置物櫃裡。導演接著用晃動不安的鏡頭呈現了悲劇的發生;天真到幾近愚昧的娜塔莉亞無以面對自己的荒唐行徑及男友責難的眼神,她哭泣、焦慮、愧疚,然而再怎麼樣也喚不回無辜的年幼生命。然而,當庫巴再次到探監室看望因過失致死而入獄的娜塔莉亞時,令人非常意外的是,青春胴體的衝動竟讓他們決定當場做愛,試圖以再生下一個嬰兒來彌補失去的孩子,電影就此結束在驚愕之中。
從嬰兒的存在到死亡、從嬰兒的死亡到再生,生育宛若工廠,嬰兒猶如飾品;對片中的主角們而言,生兒育女不是一件認真嚴肅的事情。他們貫徹著同樣的享樂邏輯,以浪擲青春的態度嬉戲人間;你想痛罵他們,但對於他們的徹底無知,更多的是搖頭嘆息與同情。回頭來談談有趣的片名,英文的「baby」和中文的「寶貝」均指稱「嬰孩」和「情人間暱稱」的雙重意涵,看到主角娜塔莉亞的荒誕行為與沉淪的價值觀,我們也已辨不清對她而言,「對不起」的是死於非命的嬰兒,還是差點分手的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