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錯開場的四個少年,緩慢安靜的四則敘事力道漸漸加強,每一段都不忘以一個忽然熄燈的鏡頭提醒觀眾,又是晚上九點,一天又這樣無謂地過去了,單純的日子要過去了。
殘酷的人生要開始了。
少年札拉斯有個終日無所事事的父親,拉不下臉和妻子一起去賣餡餅,卻總談著那未有著落的警衛工作。札拉斯和父親的關係似近似遠,抽著菸的身影卻和父親極為相像,在麵粉工廠工作的他備受老闆信賴,最後卻步上竊賊父親的後塵。
少年雞仔溫和有禮,有著天使般的歌聲和一群熱中霸凌與打架的朋友,他一次次喝下生蛋以強壯自己乾瘦的身體,卻不見效果。聲樂比賽前夕,雞仔的嗓音出了狀況,再多的老偏方都救不回來,他隨之性情大變,成為一個狂暴的不良份子。
少年蟾蜍表情冷冽,隻身穿梭在廢棄工廠與坑道之中尋找值錢金屬好變賣現金。一日他遇見了三人一起行動的「同行」,他們邀請蟾蜍加入,並帶他進入秘密基地,三人在基地裡吸膠後進入忘卻現實的詭異境界,保持清醒的蟾蜍悄悄帶走他們的珍寶,並在封死唯一的出口後,若無其事地回家享用他的生日蛋糕。
少年阿斯蘭背負眾人期望要考進醫學高中,他的進度在樹木構造的章節嚴重落後;女友懷孕的消息令他焦慮,深怕自己會被困在落後的小鎮。他調製藥水讓女友墮胎,卻在老師講解胎兒的章節後開始深信自己的體內長著一棵樹,從此每天發了狂似地喝水。樹的生長佔據了阿斯蘭的所有思慮和行動,醫學高中的夢也就無疾而終。
四段分別名為「命運」、「墮落」、「貪婪」和「罪」的故事,背景是曾經每到晚間九點就會自動斷電以節省資源的哈薩克。蘇聯時期所實行的計劃經濟,將哈薩克、吉爾吉斯、土庫曼、塔吉克和烏茲別克等中亞五國作為輕重工業原料的產出地,用以供給整個蘇聯使用,其中哈薩克集中發展農牧、礦業、重機械與軍備生產,一般日用品則仰賴蘇聯分配供應,單一化的經濟發展也在蘇聯聯解體後隨之崩盤。這幾個少年成長在蘇聯時期哈薩克的某個偏遠小鎮,木然的日子終究會迎來一個轉折,當他們準備面對這個世界時,世界來到了1990年代中期、一個經濟蕭條的年代。他們沒有明說日子困頓難過,他們只是直接失去未來。
《折翼少年殘酷記事》是導演Emir Baigazin拍攝關於哈薩克少年三部曲的第二部。在第一部曲《青春殘酷練習曲》(Harmony Lessons)中,霸凌無所不在;第二部曲維持先前的安靜緩慢風格,導演再一次將鏡頭對著這些臉龐青澀,卻已經十足世故且已學會殘酷的少年們;而正在拍攝的第三部曲《Over the City》,在自然景觀和羊群之外,將以哈薩克前首都阿拉木圖的夜生活為背景。哈薩克遙遠而陌生,但少年的成長所可能遭遇的處境,像是對轉變的束手無策、對同儕、對權力的屈服與反叛和瞬息萬變的複雜心境,渾沌的狀態卻有著跨越語言的共通點。
或許這就是導演選擇以芬蘭象徵主義畫家Hugo Simberg的作品作為貫串整部電影的原因。Simberg的畫作充滿「少年─死亡」的對比,而折翼少年的英文片名The Wounded Angel甚至就是取名自畫家的代表作:兩個男孩用擔架抬著受傷的天使。這個構圖也出現在電影裡,也就是少年蟾蜍在廢墟所所遇見的三人組,但不同於原畫中的沮喪、懺悔與前行意象,電影中「受傷的天使」從構圖到情節發展都令人毛骨悚然。而在每段故事中間所穿插的畫面則是部分的The Garland of Life,原畫中有十二個男孩以不同姿勢拉著象徵生命的玫瑰花環,有些少年必須非常吃力地生活,有的則一臉蠻不在乎,甚至望向別處。四個少年的表情和眼神就像畫作裡的男孩一樣,有點木然、有點疲憊,像是若有所思,卻又無言以對。
這兩幅同樣都是在芬蘭坦佩雷大教堂裡的壁畫成為這部電影畫龍點睛的存在,甚至幾度蓋過電影本身,反客為主,結果倒像是電影沒有將畫作詮釋完全的感覺。
面對生命中的美好與痛苦,那些花環上的玫瑰與尖刺,每個人所能承受的程度不同,有人能順利度過,但也有例如這四個少年,一路顛簸,然後就墜落下去了。
電影資訊
《折翼少年殘酷記事》(The Wounded Angel)-Emir Baigazin,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