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光線變得像可以觸摸到，／現在我們抵達了目的地，／因此我們把分離的世界拋在身後，／整個充滿分離想法的世界，／沉浸在沉靜而豐盈的歡娛裡，／以新的法則，／今天，／頭一次，／我們才可以細述前一個王國的滅亡史。

──《無愛繁殖》

 

 

 

 

無以名狀的事件

 

　　有大事發生了，人群不斷湧上街頭。

 

　　大家都在問，大家都在等。快訊是發佈了，但這些資訊卻都不夠完整，沒人知道國家到底真正發生了什麼事。

 

　　人們只感覺到發生了某件大事。

 

　　並不是因為某個明確的理由而聚集，既不是想聲援誰，也不是想抗議什麼，人群繼續向街上走去只是想要一個答案，這便成為一個事件。

 

　　不安與騷動潛伏在街道上，蘇聯正處於緊急狀態。「1991年」、「蘇聯」，這兩個字串緊接著的總是「解體」，但畫面中街上的人們穿著夏裝，時值八月，距離十二月蘇聯解體這個歷史大事還有一段時間，排除了大國崩解前夕的可能性。只見越來越多的人群聚集和越來越多的關於法西斯、制裁和保衛等字眼所寫成的標語，最重要的緊急事件本身則仍然模糊，唯一清楚知道的是每隔一段影像便響起的配樂。那是天鵝湖。

 

　　但這唯一讓人覺得熟悉的旋律卻完全是個分界。只當它是首耳熟能詳的古典樂，他便是只是首配樂，但天鵝湖的意義遠大於此。

 

意有所指的天鵝湖

 

　　烏克蘭導演謝爾蓋‧洛茲尼察（Сергій Лозниця）選用天鵝湖作這部紀錄片唯一且不斷重複的配樂並非毫無理由，天鵝湖於蘇聯確實有他獨特的對應之意，天鵝湖的音樂作為一個線索，能讓人一秒辨別出這部片的觀眾是否為前蘇聯人，如此非常時期的片段又配上這個旋律，不明究理的人是問不出「戈巴契夫過世了嗎？」這樣一個關鍵問題的。

 

 

　　天鵝湖在在蘇聯史上絕不只是一齣經典的芭蕾舞劇。古典芭蕾的嚴謹、統一等概念被軍事化的蘇聯社會轉化為相通的特性，例如紀律、規範與一致性；而天鵝湖中的「死亡」與「淚之湖」等意象更直接被用以和國喪連結。當布里茲涅夫（1982）、安德羅波夫（1984）和契爾年科（1985）等幾個蘇聯最高領導人去世時，電視台在第一時間皆以天鵝湖芭蕾舞劇取代他們的逝世新聞，有一種神格化說法是讓蘇聯民眾以更個人的方式來哀悼這樣的國家悲劇，但更重要也更實際的是，替蘇共爭取更多的時間討論接任人選的問題。

 

　　這也就不難想像當1991年，八月十九日一早大家轉開電視，發現僅有的四個頻道全部都在播天鵝湖，連廣播也都是天鵝湖音樂時，便下意識懷疑時任蘇聯最高領導人的戈巴契夫是不是忽然過世了。

 

天鵝湖背後的政變

 

　　紀錄片未多加太多說明的那個「事件」，是以天鵝湖作為序曲、三天後告終的八一九政變未遂：蘇共中央包含副總統亞納耶夫、國防部長亞佐夫在內的保守派，趁著戈巴契夫在克里米亞度假時發動政變，為的是阻止在二十號即將簽署的「新聯盟條約」，保守派認為此條約下放太多權力給蘇聯加盟國的政府，反對戈巴契夫激進的改革。但蘇聯最大加盟國—俄羅斯聯邦總統葉爾欽聲明這是一場非法政變，當葉登上其中一台包圍國會大廈的坦克發表談話，這戲劇性的畫面也讓一切權力運作開始起了變化。

 

 

　　《蘇聯1991》沒有政變發生地點莫斯科的影像，畫面中的地點只在和這場政變似進似遠的列寧格勒（今聖彼得堡）。那是一個在紅場舉牌抗議會被監禁的時候，民眾卻一個個舉著標語走上街頭。而當消息傳來，坦克駛進莫斯科，有三個人在混亂中死去，列寧格勒的冬宮廣場聚滿了人群，靜默時刻，大家紛紛舉起手比出和平的手勢。反對政變、支持自由、拒絕法西斯、告別共產主義，這一切，一點也不像在共產國家會出現的畫面。

 

　　總以為當事件過去成為歷史之後，再倒回去看過去的紀錄時，觀影的我們可以成為全知，然而當紀錄片對這個事件沒有太多字幕說明，沒有時間，沒有人物，甚至是看到聖以薩教堂才確定地點是聖彼得堡，觀眾在觀影當下所獲得的資訊，其實並不比八一九事件當天電視新聞都被天鵝湖所掩蓋的列寧格勒市民所知道的還要多。天鵝湖的音樂在片中像是分段，隨著段落發展，觀眾跟著列寧格勒的人群經歷這首都外的三天政變時間。「三天」的時間在片中也是感受不到的，在事件發生的當下，時間沒有盡頭，那些幾天時間的計算、誰和誰的權力角力都是後來才知道的。當然後來我們都知道，事件之後，1991年底，蘇聯就解體了

 

 

 

《蘇聯1991》 The Event｜Sobytie

謝爾蓋‧洛茲尼察 Sergei LOZNITSA

2015 / 比利時、荷蘭 / 74min / 黑白 & 彩色 / D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