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起十八歲那年，正在做什麼？想什麼？

 

　　那時的我也正在想，十八歲的我現在應該要做什麼？我到底在想什麼？

 

　　十八歲的時候正值高三，那年徐克導演拍了《倩女幽魂》，進京趕考的書生甯采臣投宿蘭若寺遇到了聶小倩（編按：在此版本的角色設定為收帳的落魄書生）。在那個人鬼相戀、正邪界線開始模糊的年代，我的生活也陷入與大學聯考的奮戰當中。歷經了高三苦讀衝刺的煎熬，聯考落榜的洗禮，和上補習班準備重考的日子，當時的人生記憶，好像就只剩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現在回想起來，讓我想說的只有蔡藍欽，他的人與他的歌，的確給了我們這個世代一種幽微但卻深遠的記憶。

 

　　因此，我試著再一次聆聽《這個世界》的專輯歌曲旋律，來追憶我的青春歲月。

 

 

01.出發

　　簡單說，蔡藍欽道出了我們那個世代內心苦悶與無奈的心聲。飛碟唱片發行的《這個世界》專輯，第一首「出發」就是悼念生命結束的序曲。專輯發行後一個禮拜，蔡藍欽即因心臟宿疾猝死。一個年輕的生命正要開始，就必須面對結束的荒謬與憂傷，原來他要啟程去的遠方，竟是真正的遠方。也許真該停下來休息一下吧，而我們還得繼續走下去，路上的風景險惡崎嶇或坦蕩平直，我們記得他的陪伴。

 

02.他的話

　　我的爸爸是職業軍人，一年到頭駐守在部隊裡，直到我唸國中的時候退役才回到家裡和我們同住。而我的媽媽只有小學畢業，早年總帶著我和弟弟在罐頭工廠打工，晚上帶我們回家吃完飯，等我們睡著後她又繼續出門工作到半夜才回來。對於我的學業成績，她只是拿著爸爸放在家裡的印章，在我每學期的考卷、成績單上蓋章，考卷的內容她看不懂也不在意，所以我的童年其實沒有太多的讀書壓力。但是我一直以來的好成績，也沒有為我帶來口頭誇獎和實質獎勵，我就是每學期默默地把滿分的成績單、第一名的獎狀和模範生的獎章帶回家裡的抽屜擺著。他們總是那一句，好好唸書。

 

03.少男日記

　　十八歲那年參加生平第一次大學聯考，我的分數竟吊車尾，眼看要填上逢甲紡織還是文化印刷之類的科系，我不想去唸。爸爸沒有責備，也沒說什麼，只要我去補習班上課準備重考，看來我也沒有什麼別的選擇。但是，這時有件特別的事情發生了，在補習班我卻遇上了這輩子的初戀，或者描述正確一點，應該說是暗戀和單戀。暗戀人的是第一次，被人暗戀的也是第一次，兩個新手碰在一起會有什麼好的下場？結果就是兩個人從頭到尾一直在跟對方說抱歉和對不起，不停地傷害對方和讓自己受傷。

 

04.同樣的路

　　在十八歲那年，有個隱約的印象，遇見了一位老爺爺，他在某日我的午睡後問了我一個問題，他說：「接下來，你是要走和現在一樣的平坦大道？還是要去走那條分叉的小徑？」在當時，我不知道自己正走的這條路是別人為我安排的？還是我自己選擇的？即便到了現在，也還不太確定現下這世道，想走的路是不是都是自己可以決定的？

 

05.校園美女

　　從小，我讀的幼稚園是男女合班，小學男女合班、國中也是男女合班，到後來唸到大學當然也是男女合班，我這輩子唯一經歷男女分校的階段就是在高中。回想起來，學校裡完全沒有個女同學其實是件奇怪的事，原來那個年代，大家都害怕青春期的異性生物！男女分校的制度其實讓男校學生對女校的生活更充滿好奇與想望，一直到進了補習班，不知道為什麼大家也學會自動分男女座位區域，連上廁所和發問，都得分男女輪流。

 

06.以為

　　唸中學這段期間，爸爸總是會跟我聊天，每天的鬥嘴抬槓中，他總是感嘆地認為，有關解嚴、總統直選、回大陸老家探親……這些事在他這輩子必定是看不到了。沒想到，就在我唸高三的這一年，台灣解嚴了，接著沒多久，大學畢業時已可開放兩岸探親，當完兵還帶著爸爸媽媽回四川探親。然而回想高中三年和重考的這一年，應該是我這輩子和爸爸相處最完整的一段時間。

 

07.謎

　　說真的，其實像解嚴和開放這等大事和正處於水深火熱聯考生活中的我，到底有何關係？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我怎麼對社會的變化一點感覺都沒有？未來的發展，對於高中生來說，真是個謎。

 

08.老師的話

　　高中最後一年的生活，大家都變得很安靜，認份地唸書，好像大家都已經知道彼此共同不可能改變的現實，將會決定我們的命運。才女是對國文老師的尊稱，綁紮緊實馬尾的她，當年就看出宋楚瑜和馬英九的將才和命運大不同；胸襟偉大的STRONG MARY是對英文老師的暱稱；數學老師則像是古代刀法劍術精純的大俠，一陣目眩神迷的刀光劍影之後，底下的人還是看不懂他使的是何招術？還有我一直不明白為何物理老師總是禿頭的多，不僅年老的禿，年紀輕的也禿；憤世嫉俗的化學老師帶著墨鏡，像是賣藥的江湖郎中在講台上口沫橫飛；而保健室的小護士，永遠是校園裡最美的風景……

 

09.聯考族的假期

　　聯考第一天，我希望爸爸來看我，又不希望爸爸來看我。後來爸爸還是來了，我心裡一開始是高興，然後又是壓力和不高興 。那年的英文題目出得太難，每個人考出來都是一臉愁雲慘霧狀，考場還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大家都聽聞因為英文考不好省南女高材生在現場抱頭痛哭幾致昏厥死去的消息，搞得所有人悲痛莫名緊張萬分，心想慘啦！連省南女資優生都這般下場了，我們該怎麼辦？不過事後大家都聽說了，她考了92分，她難過的應該是沒能拿到滿分，原來兵不厭詐，這是戰爭呀！大家得各憑本事求生存，她只是本能地行事罷了！

 

10.逝去

　　我一直到大學都還聽著蔡藍欽《這個世界》這捲錄音帶，那時的女友一直不太喜歡我聽這些歌，和很多「大人」的想法一樣，覺得這些歌太悲，裡面充滿無奈的吶喊，聽完整個人感到灰暗。但我就是想聽，因為這些歌用一種最低限的吶喊和抗議訴說大家心裡面無從宣洩的無力感與憂傷，讓我們的心理產生共鳴，不敢嘗試強力重金屬搖滾的快克感，就癮於此種充滿黑色死亡幽默的大麻慰藉劑，可以稍微沉浸在如上帝聖靈救贖般的芥子油膏芬芳中，釋放被壓抑的青春生活和無聊學業裡的沉重壓力，也許那是一種灰暗、緩慢接近死亡的一種體驗。但是那些「大人」們怎麼會明白，這就是當時我們這整個世代的心聲與生活寫照。

 

11.告別憂傷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懷念車城、保力、恆春和墾丁的星空，那是真正的星空，那是真正繁星閃亮的銀河，夏夜有涼風吹拂，在躺椅上，在穹窿星空下望著滿天的希望和理想，在童年的夢裡沉睡……我想趕快考完聯考騎著單車去南國！

 

12.這個世界

　　不知道是甚麼力量的吸引，十八歲的那年，我重複聽著蔡藍欽的這捲卡帶，一直到現在，我對這個人依然並不特別熟悉，應該說，是個熟悉的陌生人。我只是被這些歌曲作品深深地吸引，以為能在其中獲得某種解脫，卻又彷彿被桎梏了許多年，那個只能用微弱發聲抗議的年代，也許不是歌聲禁錮了人們的靈魂，而是人們真的太想從那個讓人想狂吼卻只能順從的氛圍中拼命掙脫出來。

 

 

　　蔡藍欽不只寫出灰暗，也給了大家同理心和走下去的希望與勇氣。這些音樂只是很誠實地反映出時代的氛圍，給了當時我們的心裡些許安慰。

 

　　「感謝你，用自己生命的燃燒，來紀念那一段青春曾經叛逆的共同回憶。」

 

 

同場加映 ：

這首〈再唱一次〉是蔡藍欽所作，弟弟蔡淳表現出不同於哥哥的唱腔和風格。

 

 

《這個世界》專輯播放清單

封面圖片credit：Cam, as a woodland fai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