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在歲月中玷汙與磨失:詩中的壁紙

 

「我正在跟壁紙決一死戰,只有一個能留在這裡。」

 

文|印卡

 

  俄國詩人瑟蓋‧甘杜夫斯基(Sergey Gandlevsky)曾在他一首抒情詩〈一切都在同一時間-行李在走廊……〉中,透過房間的細節展演時光重疊的場景。這首詩如此寫道:

 

一切都在同一時間-行李在走廊

倉促打包的別離

六朵枯萎的玫瑰,火葬場

和詩歌中的預言

其他已準備就緒,在鏡前

對鏡中的自我

保持著距離,

剩餘的、風乾的蘋果核

這是孤獨本身

或一段短短

十年前的時間

她跟他像兄妹相待

彼此討論

家庭聚會的

壁紙藍色方塊

不可少的水晶

每一個細節的獨特處

房間的照明

家具床頭櫃、梳妝台

開開合合的五斗櫃──有人

醒來,然後再入睡

 

  透過走廊場景、枯萎的玫瑰花、火葬場,一場傷逝出現了。有個人在憑鏡哀傷,想起了過往室內的壁紙到家具、擺設的家庭生活。這首詩歌並置事物,壓縮了詩歌中的時間,彷彿一場夢般短暫。蘋果核被劃歸為孤獨,由鏡掩隱了這首詩的祕密。鏡台本身物質的記憶指向情人相處的過往,鏡面映照房間的壁紙指向死亡場景的想像,就像王爾德遺言中發出的宣言:「我正在跟壁紙決一死戰,只有一個能留在這裡。」

 

十九世紀上葉德國畢得邁雅時期的書房,掛著寫實主義印象畫派畫家埃德曼的畫。

 

  雖說壁紙的歷史可追溯到十五世紀,Jean Bourdichon為法國國王路易十一世繪製的50卷畫,但壁紙的普及卻是到了十八世紀英法交流才產生。歐洲最早為人所知的壁紙殘片曾經在英國劍橋洛奇基督學院的橫樑上發現,時代約莫是亨利八世在位時的1509年。如今時人把法國雕刻師Jean-Michel Papillon被認為是壁紙的發明者,他於1675年開始設計匹配的連續的木刻版圖案,壁紙複變與重複的特色逐漸成形。

 

  壁紙的歷史發生在英法之間,隨著國際情勢而變動。1748年來自大英帝國的大使,帶著壁紙到巴黎裝飾他的沙龍,意外促就壁紙界另一波文化競爭,尤其風景圖樣幾乎成為那時最流行的選擇。文學作品總是可以透過房間裡這一層薄薄的紙,想像更寬廣的世界,也許就是這個緣故吧。但法國革命興起,到拿破崙挑起歐洲戰事,又使得英國壁紙製造產業蕭條下來。

 

  壁紙也曾經在這個時期挑起一樁公案。1821年5月5日拿破崙在聖賀勒拿島過世。當時留下的解剖記錄,有的醫生認為是癌症,有的則是認為氣候疾病,說法不一,這使得後人試圖想找出真正的原因。1955年瑞典醫生斯坦‧福蘇甫波德經過調查與研究發現拿破崙被人在酒中長期以砒霜投毒可能才是真正的原因。不過這樣的說法另有詮釋,美國歷史學家大衛‧瓊斯曾指出當時的壁紙染料砷含量之高,或許才是原因。但這爭議的話題始終還是個懸案,但可以發現壁紙穿插在歷史中的身影。

 

  1847年出版的英國小說《簡‧愛》中敘述的房間──

 

  「你得想像你看到了米爾科特喬治旅館中的一個房間。就像一般的旅館房間那樣,牆上貼的是那種大花壁紙,還有那種地毯,那種傢俱,壁爐上的那種裝飾品,那種印刷的畫,其中一幅是喬治三世的畫像,另一幅是威爾士親王的畫像,還有一幅畫是沃爾夫之死。

 

  這是1813年後因為歐洲戰事漸歇,英國紙業再次蓬勃發展的結果。短短的一百年間,小說中的壁紙已常與地毯並列成為背景。到了1892年,夏洛特.吉爾曼出版的《黃壁紙》這樣描述:「壁紙顏色令人討厭,幾乎讓人反胃,是種鬱悶模糊的黃色,在日光緩慢移動下詭異地淡去了色彩。它的氣味徘徊不去,鑽進我頭髮裡,在我身上揮之不去。」房間的層次消失了,原本模仿、替代掛毯的壁紙,已經是極為平面,甚至像條界線,可以在小說中扮演瘋狂的來源。

 

弗爾克‧布勞恩(左一)1981年在柏林會議上倡議和平。

 

  瑟蓋‧甘杜夫斯基的詩中,繁複意象的壁紙在當今一般的語境畢竟已經罕見。臺灣的俗諺「股票多到當壁紙」,壁紙遠不如歷史中在貴族宮廷裡現身時那樣珍稀了。就像弗爾克‧布勞恩(Volker Braun)的詩〈新壁紙〉,壁紙不過是建築裝潢例行的工事。

 

經理通知我

靜靜地改裝已經完成許久

建築不再寬敞

樓梯也怎麼不方便

是否那小房間更明亮些?

為什麼人們正在遷出而不是入住?

 

  長期面對東德劇場審查的弗爾克‧布勞恩,提及壁紙或許有更多未言及的潛台詞。尤其1985年戈巴契夫上台,當時東德政評家Kurt Hager戲稱政權更替不過是換換壁紙罷了。詩中的暗示因此不言而喻。壁紙的意涵與歷史在這兩首詩中展示,它們如何在不同的層次被賦予了不同的意義。

 

 

圖片credit:

Carol Green@flickr、wikimedia[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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