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Gerda
你是否想過為何早上醒來時眼角會有一些像是沙子的東西呢?根據歐洲民俗傳說,這是「睡魔」(Sandman,直譯為沙人)前一晚造訪過的痕跡。睡魔揹著裝滿魔法沙子的袋子,灑向孩童的眼睛,賦予他們一夜安寢。但不是每個人都值得擁有好夢,根據丹麥作家安徒生在1841年延伸創作的童話〈Ole Lukøje〉,只有好孩子才會得到美夢:
「他兩手各帶一把傘,其中一把內側有圖案,只在好小孩的床前打開,帶來整夜美夢繽紛。另一把傘沒有圖案,他撐在頑皮小孩的床前,讓他們沈重入睡,早上醒來連一場夢都沒有。」
早在安徒生之前,《胡桃鉗》原作的德國恐怖小說家E·T·A·霍夫曼就曾寫過名為〈Der Sandmann〉的短篇小說,發表於1816年。在這個故事裡,霍夫曼強調了民間傳說的另一個面向──不願睡覺的小孩,眼球會被睡魔挖走,帶去月球餵給睡魔的小孩吃掉。安徒生的版本中同樣提到了挖眼球的事情,但只在故事的最末章提及睡魔有另一位兄弟,會在人的生命終結前造訪,帶走死者的眼球。在睡魔的故事中,夢與死經常是一體兩面。
接著,這個傳說隨著歷史演變而進入二十世紀。當《睡魔》(Sandman)系列在90年代誕生時,變成了英語世界酷炫青少年必讀的漫畫,聽涅槃樂團、看《睡魔》,再酷不過。來自英國的奇幻作家尼爾蓋曼出其不意的用「不是超級英雄」的擬人化神明侵入了DC世界。
睡魔永生不死,因此隨著人類文化的演進而有各種名字:夢、睡魔(歐洲民間傳說)、摩耳甫斯(Morpheus,古羅馬文學)。睡魔不再是妖精或者怪物的形態,他是一頭黑髮臉頰蒼白的年輕美男子,穿著黑色風衣,掌管夢的領域,他的樣子更像是頹廢樂團主唱而不是魔物,而90年代又有什麼職業比搞樂團更「追夢」?
《睡魔》系列或許早就該被拍成影集,畢竟連它的衍生作《路西法》都早就有真人影集了,《睡魔》卻沒有。這個問題應該去問尼爾蓋曼本人,他最近才親口爆料自己為了避免《睡魔》被亂改,故意洩漏了喬恩‧彼得斯的電影劇本,後者近期知名作品是《一個巨星的誕生》。三十年來,尼爾蓋曼似乎用接近偏執狂的態度保護《睡魔》這部作品。根據他個人的解釋,這是因為不懂製片流程的作家經常會被排除於製作團隊之外,他深知自己唯一能控制的事情就是走人不拍。然而,有了《美國眾神》跟《好預兆》先後影視化的經驗(嚴格來說,《好預兆》才是尼爾蓋曼第一部真正有話語權的影視作品),加上 Netflix 願意讓他擔任製作,尼爾蓋曼終於同意放手讓壓箱底的寶貝登上銀幕。
當《睡魔》系列終於排除萬難(其中至少有一大難是尼爾蓋曼本人)敲定開拍,尼爾蓋曼答應這次會拿捏好分寸,不至於像拍《好預兆》時那樣一直興致勃勃地跳出來指揮劇組,也不會像拍《美國眾神》時那樣覺得反正講什麼劇組都不會聽而放棄不管,成果似乎相當不錯。當 Netflix 釋出影集預告時,漫畫粉絲非常興奮,英國百老匯演員湯姆‧史特瑞吉飾演的睡魔非常近似漫畫中的模樣,甚至連頭髮微翹的角度都相同──我唯一的疑問是,為什麼真人版睡魔看起來跟蓋曼比較年輕時的某組雜誌美照有點像?
儘管真人版睡魔的美貌是一大看點,逃逸的惡夢柯林斯(Corinthian)撇開化成嘴巴的眼睛不論也是絕世男神(飾演柯林斯的波伊德‧霍布魯克是Dior首席男模出身),但真正最吸引我的男角卻是影集前半段的關鍵反派約翰,他是個偏執狂、瘋子,說話停頓時眼神閃爍的樣子非常恐怖,卻並不是毫無道德觀,這個角色的複雜程度絕對值得動用英國男演員大衛‧休利斯。有趣的是當約翰在美式餐廳用偷來的神力大開殺戒時,不停碎碎念抱怨世界的表情,也跟蓋曼老了以後的樣子很像。某種程度上來說,《睡魔》到處都是尼爾蓋曼自己的化身,英雄是蓋曼,反派也是蓋曼,但觀眾卻不會覺得討厭──這裡是蓋曼的內心世界,充滿了宗教典故、文學隱喻、神話故事、些許中二病跟大量少年老成的抱怨,歡迎光臨。
蓋曼的世界雖然橫跨過去與未來,穿越時空,但跟其他奇幻作家不同的是,他沒有特別著迷的時空背景。如果他讓故事從一戰之後的歐洲開始,那是有典故用意的,絕對不是因為他喜歡那個時代的氛圍或者服飾,或者留戀什麼美好過去。他不相信過去比現在更好,他沒興趣打造一整個魔法學院或者述說中土大陸的歷史。尼爾蓋曼喜歡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以及人類永遠都在處理的問題,他總是有辦法找到新的角度去把眾多已經存在的故事編織起來。
以《睡魔》來說,睡魔是七大無盡使者之中一位,這七大使者都以D開頭:命運(Destiny)、死亡(Death)、夢(Dream)、毀滅(Destruction)、慾望(Desire)、絕望(Despair)、譫妄(Delirium)。從設定就知道,尼爾蓋曼的《睡魔》比起強調神祕力量或者玄幻的劇情,更重視辯證跟彰顯「概念」──無盡使者事實上表現的是人類亙古以來的掙扎與恐懼,哪怕人類一代又一代的來去,無盡使者永遠存在。
當恐怖的惡夢柯林斯(睡魔民間傳說的挖眼球黑暗版本)跑到地球上變成連續殺人犯,並且試圖殺掉睡魔取而代之,人類問柯林斯他是哪裡來的,為什麼要找睡魔,柯林斯從墨鏡後露出一抹微笑,答道:「這麼說吧,是他造就了我現在的樣子。」
睡魔的力量來自於人類的夢與惡夢,因為有不挖眼球的睡魔存在,才會產生挖人眼球的柯林斯。這麼說起來,睡魔獨自擁有控制其他夢與惡夢的權力確實不是很公平,只因他是夢與惡夢的「抽象總和」,他可以控制所有分類為夢與惡夢的存在。然而,惡夢並非自願成為惡夢而誕生,在這裡產生了自由意志存在與否的辯證,就像不知為何住在夢土的該隱與亞伯兩兄弟,聖經中第一個殺人犯與第一個被害者,該隱真的非得一天到晚謀殺亞伯才可以嗎?這是他的命運,還是他的選擇?
影集《睡魔》嘗試拿捏非常難以拿捏的分際,如果太過文學性,就會流失觀眾,如果不夠文學性,就會流失影評家。而我認為第一季踩在一個剛剛好的界線上,足夠有趣娛樂、但又不失深度。對於不熟悉聖經、希臘羅馬神話典故的台灣觀眾來說,或許會比普通的DC作品稍微更需要用腦力一點,不過畢竟還是值回票價──不管是為了劇情、特效還是那批夜裡集會的貓咪,總之就看吧!
▼同場加映:Metallica: Enter Sandman(1991)
影集資訊
《睡魔》(The Sandman)─Netflix,2022開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