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中詩人──詩的火車

 

 

 

文|印卡 

 

  這是部老電影了。配樂配的是「地底世界樂團」的歌,正在影片中播放著,但這部電影耳熟仍響的台詞至今許多人還引用:「選擇生活,選擇工作,選擇事業,選擇家庭,選他媽的大電視機,選洗衣機、車子、CD播放器、電動開罐器,選擇健康身體、低膽固醇和牙醫保險、定息低率貸款,選擇優惠首購房子,選擇朋友,選擇休閒服跟搭配的行李箱,選擇各種布料的西裝,選擇自己動手做,然後在某個周日下午問起自己是什麼?看著讓人心智麻痺的電視,嘴裡塞滿垃圾食物,最後整個人腐爛到底,在悲慘的家裡生一堆自私的混蛋小孩煩死自己,不過是難堪罷了,選擇未來,選擇生活,......我幹嘛做這些事?」生活是什麼,生活有多接近悲劇?時間的急行車從未等待過人。這部老電影,猜火車(trainspoting)一詞原指火車愛好者,花時間去火車站,記錄下所見列車數量。然而一溜煙地,被時代的風景所拋下的人,在快克裡產生另外一種瘋癲的生活型態,消極地反抗著。

 

  火車是現代性常見的場景,它曾是新世界的秩序,也是傳統的破壞者。這雙重性產生嶄新的時間秩序,也產生了空間結點的恍惚時刻。「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這讓川端康成的《雪國》打開了情節的開頭,搖搖晃晃之間故事開始了。有太多文學作品關於火車了,翁鬧〈天亮前的戀愛故事〉也是如此。在翁鬧的短篇小說中主角搭上了火車到了一座冷清清的鄉村車站,田園情調壓抑著那愛情緊張胡亂跳動的心房,也是一例。關於火車,前些子剛過世的瑞典詩人古斯塔夫松(Lars Gustafsson)有首詩〈樹林航線〉這樣寫著:

 

每天晚上,十一點的行程

死亡的森林通過。

 

細心鋸好、排得整齊的木柴

堆在列車的車廂

火車良長。時光良長。

 

當通過了樹林的頂端

風就開始奮力唱起

 

 

瑞典詩人古斯塔夫松。

 

  在短短幾句詩句中倏忽把斯堪地那維亞半島森林的生與死講述完。瑞典的火車現代化並不比台灣早多少,略晚於西歐的鐵路建設,在鐵路在十九世紀末火車與林業快速結合起來。在那樣背後所搭建而起的交通網絡在現代生活成為一種時間的標準,這樣類似的世界觀在《小王子》中是如此寫著──

 

  「你好。」扳道工說道。

  「你在這裡做什麼?」小王子問。

  「我一包包地分選旅客,按每千人一包。」扳道工說,「我打發這些運載旅客的列車,一會兒發往右方,一會兒發往左方。」

  這時,一列燈火明亮的快車,雷鳴般地響著,把扳道房震得顫顫悠悠。

  「他們真匆忙呀,」小王子說,「他們要尋找什麼?」

  「開機車的人自己也不知道。」扳道工說道。

 

 

  只不過這樣的場景在古斯塔夫松的詩中不過是夜間的「十一點」一個詞語,在《小王子》卻是某種失卻目卻運作著的的現代社會。詩中「十一點」的定點指出了現代時間提醒著那種無目的的世界運作如何圍繞著我們。這是火車高速前進讓人遺忘的秘密。

 

  火車屢次出現在古斯塔夫松的詩中,例如〈詩論修正主義〉中,火車的意象再次現身。

 

在夜班快車關上門後

不確定的飛駛

 

仍然試著飛起

發現的確順暢著運作

 

在北角從火車南端到了

遙遠而聰慧些的飛行

 

更快地火車潛行進夜晚。

 

  或是〈切掉影子者的卡通〉則是描述著等車人的影子在濃霧中在火車入站瞬間的影像,「現實之一半是暈眩與夢幻/是跟著我們保持一定距離的烏托邦,刀槍不入」的詩句控訴著詩中不正面指涉的戰爭,而那濃霧中的傷痛又輕輕地被火車帶走。往往事實證明,我們只有在現在主義作品最恍惚的時刻才看到寫作者最深層的腦補或腦力競技。火車往往是道方便之門,若有所思與躊躇滿志的狀態像是一排座位,它塞得下更多。古斯塔夫松另一部《西吉斯蒙德》(Sigismund)的小說中想像波蘭暴君抵達現代世界的奇想。他筆下自然也寫到了搭乘火車的場景。火車進站,空蕩的車廂只有幾名老嫗在針織著,這是小說人物抵達柏林的想像。在小說的這個情節,古斯塔夫松不斷描述著車相中素未謀面的人物,看著同是自己的異國旅客擦得閃亮的皮鞋。在小說中火車是移動的拱廊,一個人的目光掃射著,然而一切也正是加速度的白努力,空氣中細微的音爆命中註定有著我們無法擺脫的徒勞,本質上的虛空。除了詩人曾經消極的回應,每一分鐘全世界來去的列車在此隱喻中的乘客可有選擇之外的生活嗎?

 

 

圖片credit:

EUROPA S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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