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印卡
1969年十一月的冬天,帕蒂·史密斯與羅伯特·梅普爾索普收拾好行囊,轉了幾次班機,恰好投宿切爾西飯店。那天是潮濕的天氣,帕蒂因極度饑餓,找齊了五十五分錢想要買個三明治充飢。Automato是當時類似販賣機的商業模式,餓意使得她快速地衝往曼哈頓西23街當時的販賣機(Horn & Hardart Automat)。正當要買個起司三明治,帕蒂·史密斯卻沒意料到三明治已經漲價,她差了一分錢。說時遲那時快,當時已經赫赫有名的艾倫‧金斯堡恰好路過湊身過來,問她是否要幫忙。帕蒂驚訝之餘,點了頭後,金斯堡馬上替她投進了不足的一分錢,順便請她杯咖啡,兩個人就聊起了惠特曼。而在聊天時,金斯堡問道:「你是女孩?」
「不然呢?」
金斯堡笑了笑:「抱歉、抱歉,我把你當成美男了。」
帕蒂察覺到誤會,回說:「那,你是說我該退還三明治嗎?」
「不不不,請好好享用。這是我的問題。」金斯堡說。
這一分錢的邂逅或說是一場錯誤的搭訕,造就了帕蒂·史密斯與金斯堡兩人一輩子的友誼。而這佚事毫不起眼的配角──三明治,在當時時興的販賣機中事實上命運已經翻轉好幾次。
英國社會學家約翰·伯奈特的《充足與缺乏:1815年至今的英國食物社會史》(Plenty and Want: A Social History of British Food from 1815 to the Present Day)描述了英國社會史中食物變化的許多細節,在十九世紀上半葉英國的飲食習慣開始日益複雜,早餐、午餐與晚餐的各種禮儀細節開始發展。十八世紀初的早餐包括了冷肉、起司、淡色濃啤酒(ale)與魚、肋排與肉排等類食物,然而對於那些必須出外打獵或是必須出外談生意的人們到傍晚才能返家的,就總是要帶著三明治放在口袋中出門,好解決飲食之事。一般出門從商或打獵的人等到返家,他的妻子早就準備好一些零食與紅酒好果腹等他回來。一般說來當時的英國人一天只有兩餐。一日兩餐的情況到了一八三〇年代則開始日趨複雜,英國的飲食習慣產生劇變。夜晚有所謂的派對,而另外一方面工業時代帶來工時的延長,早餐往前延,下午一點到兩點間進食的午餐的形式開始出現,八點進食的晚餐也被發明了出來。在這樣快速改變的飲食習慣中,原本被歷史學家Edward Gibbon的雜誌稱作「小塊冷肉」(sandwich)的「三明治」就從一開始只是充飢的食物,與外食餐廳誕生、食品工業化出現之後,形成一種商品化的食物選擇。
隨著食品冷凍技術的發達,在十九世紀後半葉到二十世紀初期新鮮黃瓜三明治成為普遍的三明治樣態,小黃瓜從此走進了三明治的組合裡頭。不久之後起司三明治在法國被發明,成為幾十年後帕蒂·史密斯與金斯堡的文學邂逅。二十世紀初期英國已經非常發達的食品零售業,也在《荒原》中出現蹤跡。《荒原》描述的現代倫敦,已將愛德蒙·史賓賽慢慢的泰晤士河轉換了,三明治以包裝紙的形式留在詩行裡頭。在詩中所描述到河岸旁可以預期到紙類包裝、瓶罐,可見一種世紀初就蓬勃的商業氣息。
而在美國,三明治的傳進差不多也在一八三〇年代,當時伊麗莎白‧萊斯禮(Elizabeth Leslie)透過她的食譜《烹飪指南》(Directions for Cookery),把三明治帶到了美國,並且在食譜中提到三明治可以做為正餐的優秀候選,推廣這一項食物。而在世界另一端的台灣,火腿三明治則是要等到日治時期,隨著日本特殊的西化特色形成一種另類的殖民痕跡。
當代美國詩人珍妮‧赫士費德(Jane Hirshfield)就在她最近的詩集《美》寫到了三明治。三明治這一類常民的食物,有時候就像是她詩中的第一個詩段,許多細節遺失在歷史之中。
我的三明治
諸多事物
你不曾想起
直到它們出現於面前
即使是這麼簡單──
茅屋起司三明治,
鷺鷥縮動的頸子
你吃,你
你往後看,然後吃完
這個人生啊。這場洪潮──
絲毫沒討價還價的空間,因為持久的愛
持久的驚喜
在這首詩歌中,將大口咀嚼三明治與鷺鷥類鳥類抖動脖子的樣子相類比。動作上是誇飾了,畢竟人不曾有這麼長的脖子;然而在這樣的景框中與鷺鷥又得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而想想這樣的動作又有幾分凝神的優雅。透過這樣的喻像,一個人的思想變成了昂翔時空中的鷺鷥。不過原本的三明治呢?如果是小說家卡佛可能會幽默地喊一聲來客波特萊爾三明治!三明治也有著靈與肉的差別。
作者註:
波特萊爾三明治,為卡佛在〈問他〉一詩中描述父子探訪波特萊爾墳墓,因為夾在母親與繼父墓碑之間,戲謔而作產生的詞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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